陆沉

*穿越时空的少女paro +星际paro（？，其实写完发现并没有什么关系，题目是neta吉良吉影的第三炸弹。

*可能毫无物理常识和逻辑，请见谅

*开放性结局

“我希望太平洋就和我梦中所见的一样蔚蓝。”

                                                 

 

 

 

00

喻文州失踪了。

王杰希在当天晚上九点十三分确认了这个事实。

早晨醒来的时候喻文州已不在家中，王杰希原以为他是前往去蓝雨军报道——他们二人同居的住处离微草军更近，所以每日喻文州总会早起离开。通常来说他会给王杰希留下早餐，今天却没有，王杰希只当他有急事，然而十点左右黄少天切入微草军的视频通讯让他意识到事情或许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黄少天在那头急得满头大汗，说喻文州一直没有出现，通讯系统一片忙音，完全失联。

王杰希手一凉，匆忙用微草的通讯和自己的私人通讯联络喻文州，传来的全是呲呲的电流声。

喻文州作为蓝雨军的长官，除非出任务，绝不可能关闭个人联络的渠道，黄少天说他已经问过联盟，喻文州最近并没有接下任何任务。

王杰希了解喻文州，他不会一言不发就消失，他当机立断，将微草军的管理权暂时移交给副长官许斌，自己驾驶着飞行器，顺着从家到蓝雨军的路线沿途搜索，喻文州作为军部之长，身上一直有便携的定位器，这是联盟强制要求的，此刻是最快的找人之法。

但是王杰希依然没有找到。

他花费一整天的时间，找遍了他判断出喻文州可能去的所有地方，但却一无所获。联盟在接到黄少天的报告后高度重视，蓝雨军也全员出动寻找喻文州，依然没有一个人找到一丝线索。

晚上九点十分，他接到了黄少天的通讯，黄少天一脸疲累地冲他摇摇头：

“联盟已经在催我报告了。”

王杰希哑着嗓音道：

“我来吧。”

他调出通讯录中第一个联络人，联盟的效率自然很快。

王杰希孤零零地站在家中，除了他以外听不见任何人的呼吸声。联盟那边是主席接通，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出现军部长官莫名失踪，高层对这件事也十分关注。

王杰希深吸一口气，脑中再一次闪过喻文州曾经去过的地方：蓝雨军、微草军、家中、军部学院、联盟总部……

感性的情绪中，他感到无比的焦灼和困惑，又觉得自己已被割裂成两半，焦灼和困惑的一半灵魂听见另一个自己一如既往沉定的声音：

“蓝雨军长官喻文州失踪，确认。”

 

 

01

王杰希从梦中惊醒。

他下意识看向身侧，那里空荡荡一片，浅蓝色的床单摸上去格外冰凉，王杰希这才想起喻文州昨日已失联，昨晚和联盟的通讯结束后他在屋子里四处搜寻喻文州之前留下的痕迹，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后来累得瘫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他翻身到窗边，看到座钟的指针停在凌晨四点过几分，王杰希顿觉头痛欲裂，起身到书房，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再一次拨通喻文州的个人联络器。

刺耳的电流声回荡在空落落的房间里，王杰希抹了一把脸，关上了通讯器。

他的双手撑在书桌边，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书房——这是他和喻文州的家中最大的一间屋子，两个人都有看书的习惯，装修的时候就把书房扩得更大，导致厨房的空间压缩不少，用黄少天的话来说两个人都是厨房杀手，修小一点更好，以防有朝一日厨房炸了波及太广。

现在想起这话，王杰希已然笑不出来，他的心脏飞快地跳动着，大量的血液直冲大脑，他不知道喻文州在哪里，一丁点可疑的痕迹都没有，王杰希只觉得呼吸困难，滚烫的热气从他的口鼻中冲出，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抬手一挥，突然撞到了书角，钝痛传来，王杰希条件反射地看向右手边，那是一本相当厚的书，看厚度至少得有八九百页，他记起喻文州先前一直在看，王杰希把书拖到面前，翻到封面，他一下子想起来书里的内容。

这是一本讲述时间跳跃的理论科普书。

说起来，喻文州似乎一直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书架上一排排摞得整整齐齐的书里，有三分之一都与时间跳跃有关，王杰希对这个不太了解，但听人说喻文州算是半个专家，起先联盟中专门负责开发时间跳跃的雷霆军长官肖时钦经常来和喻文州探讨这个主题，一来二去太麻烦，联盟直接将喻文州纳入开发计划中，具体的内容是高度机密，王杰希也不甚清楚。

王杰希打开书，发现喻文州在里面夹了一张书签，那书签还是王杰希当初送给他的，正面是他们刚定下关系时王杰希抄的一句情诗，那时候他觉得原文太过直白，自己稍稍改了改，只剩下半句话。十几年来，墨迹消退不少，看得出来喻文州经常使用，摩挲太多次，一些笔画已看不清。王杰希苦笑着把书签拿出来放到一边，一个不小心在放下的时候把书签压弯了，他连忙再把书签拿起来，想把褶皱压平，意外地在书签背面看见一行字，是喻文州的字迹。他的字和他这人一样，该锋利之处锋利，该圆润之处圆润，一笔一划恰到好处。从墨迹来看应该是新写上的，至少要比王杰希在正面留下的字迹要晚得多。只是简单的一行，却让王杰希读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上面写着：请在未来等我。

看得王杰希眉心直跳。

喻文州是有摘抄的习惯，他有一个专门的摘录本，不至于在这么厚一本书里看到的话会急急地随手写在书签上，何况他向来看重王杰希送的礼物，好好保存还来不及，怎么会在书签上随便写一句话。

王杰希倒吸一口气，思忖着喻文州写这六个字的意思，总觉得和这本书有什么关联，可惜他对物理理论实在是一窍不通，看了没两行，疲惫就像故意找茬似的教他昏昏欲睡，王杰希甩甩头，思索着有没有更快捷的方式了解喻文州的意图。

他打开通讯器，划拉半晌，找到肖时钦的名字，拨通对方的联络器。

那一头足足过去两分钟才接起来：

“……喂？哪位？”

肖时钦的声音像是拉丝糖一般黏黏糊糊，王杰希反应过来现在还是凌晨，他应当还在睡觉。

“是我，王杰希。抱歉打扰，是关于喻文州的事情，你先睡吧，我明早来找你。”

说完，不等肖时钦回复，王杰希就关上了通讯器，把书签放进上衣口袋，冲进卫生间里洗漱，捧起一掌的水扑在脸上让自己更清醒。

他原计划等到天亮便出发，早一刻去雷霆，从卫生间中走出来时，放在书房里的通讯器直叫唤，王杰希快步走进去，看到是肖时钦传给他的简讯：

“你立刻来，我在雷霆等你。”

王杰希不假思索，左手拿起通讯器，右手抄起扔在床上的大衣，把通讯器塞进大衣口袋，胡乱套上大衣，飞快地开启飞行器，雷霆军所在的驻地不算近，坐飞行器需要两个小时，王杰希心里急躁得很，一摊上喻文州的事情他就无法轻松地平静下来。

临走前他留意了一番时间，还差十几分钟就到五点，距离喻文州失踪至少过去了三十个多小时。

随着飞行器的升空，王杰希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手心紧张得发汗，自他和喻文州交往以来，从没有这样单方面切断联络而对方一无所知的情况。如果是绑架，那早就应当有勒索的信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如果真是遭遇不测……王杰希很快否定这个想法，喻文州的身手在联盟中固然不算显眼，但对付普通人实在是绰绰有余。

两个小时的路程在胡思乱想中过去得相当煎熬，等到达雷霆军的停机坪时天已微凉，血色的霞光从远处蔓延至眼前，时间还早，停机坪里看不到一个雷霆军的队员，只有肖时钦站在空地上等他。

他的脸十分苍白，黑框眼镜勉勉强强遮挡住熬夜留下来的青黑色眼圈，看到王杰希从飞行器中走出来也不多寒暄，颔首示意算作打招呼。

王杰希这会儿同样没心思纠缠礼数，开门见山问他是不是关于喻文州的事有新发现，肖时钦面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叹息着说了一句跟我来。

雷霆军在联盟中的实力只算得上二流，多年来一直靠肖时钦苦撑，资源不算太好，但是在科研方面仍旧是个中翘楚，自从联盟的开发计划全权委托给肖时钦后，雷霆终于有冒头之势。

雷霆军的地面建筑很少，一栋办公楼、一栋宿舍楼已是全部，科研内容悉数深埋地下，并且只有肖时钦拥有全部的开启权限，王杰希跟着他坐电梯直下地下二十五层，因为缺氧，两个人的呼吸多少有些紊乱，好在当年在学院里接受过太多残酷的训练，这一点问题并不算太过严重。

地下二十五层的正中央是一台巨大的机器，主体呈圆形，半径足有四五米，四周接着大量的电路运转设备，挨着大机器的是数十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王杰希看向肖时钦，他扶着眼睛解释说：

“这是时间跳跃的设备。”

王杰希一顿，伸手把上衣口袋里的书签拿出来，摩挲着上面的六个字，反问肖时钦：

“你是说……喻文州的失踪和时间跳跃有关？”

肖时钦脸上浮现几分迟疑，看向王杰希的眼神透着古怪，先是点头随后又摇着头说：

“差不多吧，我找你，也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肖时钦简单地向王杰希解释了一番时间跳跃的运行，被安放在地下的这个机器是主核心，实际上帮助进行时间跳跃的工具是一个非常小的球体。

王杰希接过肖时钦递来的小球，不敢太用力，单手捧着，只看向肖时钦，问他是不是要交代什么。

肖时钦抬了抬眼镜，深吸一口气道：

“我怀疑……喻文州曾经进行过时间跳跃。”

王杰希四肢一僵，露出诧异的神情。

肖时钦是一个科研人员，他从来不会毫无根据地进行臆测，他的风格就是实打实，这是联盟中人尽皆知的事情，王杰希不会怀疑他，但却无法肯定他的判断。

这件事说来话长，一直是肖时钦心头一个坎，对于时间跳跃，多年以来只有猜想，从来没有人能够信心十足地保证可以达成，即使这个研发计划汇聚着联盟最顶尖的科研人才。但是喻文州对于时间跳跃的理解和认知非常清晰和透彻，当初交流时就曾让肖时钦倍感惊讶，他感觉到，喻文州的理解绝不是源自理论知识的扎实，相反，喻文州的理论基础很薄弱，他对于时间跳跃的理解，与其说是进行时的研究，不如说是完成时的体验，是经历过的熟悉。

王杰希一时无言，这方面他从未听喻文州提起，毕竟是联盟的机密，他不会去问。肖时钦这一番说法让他平白无故地感觉到一阵慌张，他和喻文州相识十三年，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秘密，他们双方都是十分坦诚的人，如今这一切似乎正随着喻文州的失踪而被推翻。

“时间跳跃和他失踪有什么关系？”

肖时钦指着他手中的球体说：

“时间跳跃有次数限制，这个限制同样是喻文州提出来的，因为没有实验者，我们至今也不知道用尽次数的后果。”

王杰希不自觉地捏紧手中的物件：

“你的意思是，他的失踪是因为这个？”

“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这话里的意思王杰希怎么会不明白，没有百分之百，还有百分之九十、百分之八十，肖时钦不把话说满只是保持谨慎的习惯而已。

王杰希深吸一口气，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为了喻文州，千难万险他也愿意赌一把。

他要去尝试时间跳跃。

肖时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一次向他确认由于从未有进行过时间跳跃的志愿者，没有人可以承担因此带来的任何结果。

王杰希站直身子，握紧手中的球体，看上去并不在意肖时钦话语中的劝告：

“如果你的想法没有错，喻文州不就是第一个志愿者吗？”

肖时钦一时呆愣没说出反驳的话，最后只叹了一声，向王杰希仔细解释了开发出来的时间跳跃的规则。

时间跳跃的极限次数是六次——这是喻文州定下的数据，根据计算，机器可以将人送往过去精确到秒的时间点，持续的时间大概在两个小时左右，如果想要回到出发点的未来，那么回到过去的人不能进行任何改变，必须要按照过去的既定事实重新“活”一次，一旦改变了过去，哪怕只是说错一句话，带来的蝴蝶效应都无法保证能够回到出发的那个未来。同时，如果在最后一次跳跃时改变了过去，那么就会永远无法回到出发点，会去哪里、会发生什么，全部都是未知。

王杰希沉默着点头，肖时钦见他已然做好万全准备的模样便不再多说，转身去打开机器，巨大的地下空间回荡着计算机高度运转产生的嗡鸣，王杰希闭上双眼，牢牢握住手中的球体，脑海中浮现起一个巨大的时间表，像是老虎机一样飞快地闪过一个又一个数字，王杰希仿佛矗立在一片不见边际的黑色幕布前，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时间的长河穿越山川奔流而来，几乎要冲倒渺小的人，他堪堪稳住身形，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中，伸手抓住了最显眼的那一个。

时间在这一刻停下了前行的脚步，逆流而上。

王杰希眼前一黑。

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周遭大变，他一眼认出了所在的地方，是十三年前的军部学院。

他回到了和喻文州初遇的那一天。

当时他还是学生会的主席，下一届学生的期末典礼上学院安排了喻文州发言，王杰希作为组织者是来通知喻文州并带他提前彩排。

王杰希略显局促地站在学院中心的榕树下，他模模糊糊地记得当初的确是和喻文州约在此处见面，没有想到时间跳跃的机器真的这么精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搜肠刮肚地回忆那时他和喻文州的对话。

他还没来得及完成回忆，就看见年轻的喻文州从远处走来，他穿着学院统一分发的制服，纽扣一丝不苟地扣紧在脖颈处，十七岁的脸年轻而清秀，王杰希的心脏难以抑制地震颤起来，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妄动，看着喻文州一步一步走近，微笑着向他致意，称呼他学长。

王杰希压下之前那一口气，脑中只有一片空白，喉舌发干，他完全想不起和喻文州说过什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只凭着本能点头答应。

喻文州看出他的紧张和心不在焉，问他是不是要去学院的大礼堂，王杰希点点头，此刻他心中如同找不头头的毛线圈，一圈缠着一圈，几欲窒息。

因为他的沉默，连带着喻文州也安静下来，从大榕树走到大礼堂用不了几分钟，凝滞的空气让王杰希的回忆越发困难起来。

认真地追溯，他和喻文州的感情是在毕业之后各自加入军部才开始的，在学院内二人鲜有交集，连这一次初遇都是因为负责的老师把任务转交给王杰希，实际上这件事本来和他关系不大。后来在联盟总部重逢时，也是喻文州先认出他，这才有了之后的一切。

走进大礼堂，王杰希发现里面站满了工作人员，喻文州这一届学生人才辈出，学院十分重视，故而一个原本普通的期末典礼做得有声有色。见王杰希不说话，倒是喻文州先发问，上台的时间、前后的衔接、发言的内容、下台的通道，几个问题打过来，让王杰希本就一头雾水的大脑更是回不过神来。

他不由得在心里苦笑起来，十三年过去，他真的忘得一干二净，倘若是十三年后的喻文州，想必一定比他记得清楚。

他一向很珍视与王杰希的一点一滴。

这短短两个小时忽然显得漫长起来，王杰希微微低头看着比他矮上几厘米的喻文州，张了张嘴，到头来还是一个字没说出来，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喻文州感觉到他的眼神有所变化，刚要说什么，王杰希抬手拦下他，他想既然他已经改变了过去，不如想好说法，否则等到时限结束，怕是惹来一阵兵荒马乱。

王杰希没来由地紧张起来，身边嘈杂的声音突然降到最低，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半蜷缩着，他提着一口气，慢慢伸出手，微微发着抖伸向喻文州的手，他素来内敛，表达感情远不如喻文州那样坚定直接，本是想去拉住喻文州的手，最后硬生生变成用手背轻轻撞在喻文州的手指上。

喻文州的神色像是被点亮的串灯，混杂着惊喜、困惑和无法克制的激动，王杰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蓦地想起喻文州留在书签上的字，低声道：

“过不了多久我可能会忘掉现在发生的事，但是……请你在未来等我。”

这句话说完，他心头的大石头“轰”地一声落下，随后赶来的却是一阵愧疚，肖时钦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改变过去，他竟然在第一次就破了例，不知时限一到，他会前往哪一个未知的未来。

就在这时，负责彩排的其他工作人员喊了一声喻文州的名字，王杰希下意识后退半步，喻文州看着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听到工作人员第三声催促，他才开口：

“我会的。”

然后他匆匆地走到舞台前。

王杰希看着他的背影远去，默默地离开了大礼堂，回到大榕树下，坐在台沿上，难得苦恼地思索起这一番冲动之后的下场，这时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喻文州刚才的表情……

他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但是毕竟和喻文州相处了那么些年，他太明白喻文州眼睛里传达的意思，可他从未听喻文州提起在学院时就已经对自己有所求。

喻文州到底向他隐瞒了多少事情，这是王杰希现在最想知道的，不管他将去往何种未来，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

王杰希听见“嘎吱”一声响，黑暗慢慢散去，他发现自己姿势僵硬地介于坐和躺之间，身下是一张单人床，他坐起来左右一番打探，确认这里是自己在微草的宿舍。

只是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被打包放在床角的一个大纸箱里，让他半晌没认出这个空落落的房间的确属于自己。

房间内没有任何提示时间的钟表，王杰希转了两三圈实在是一无所获，硬着头皮打开房门，他的宿舍被安排在办公处附近，当时是为了方便随时处理联盟的任务，没想到这个未来也是如此，看来平行世界延伸许多，他终究还是他自己。

不过让他略感惊讶的是，走廊上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他不敢轻举妄动，在门口杵了半晌，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连忙退回房间关上门，然而脚步声越来越近，王杰希伏在门口，准备等来人一进来便将他打晕。

他没有料到，走进来的居然是喻文州。

一时间手上的劲道一松，两个人对视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喻文州看上去十分疲惫，满眼血丝，直直地看着王杰希，震惊地擒住他的双肩。

王杰希见他如此，放轻呼吸想要解释：

“我……”

却见喻文州垂着眼眸，先行认清了现实：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王杰希。”

这倒让王杰希有些措手不及，他没想到这个未来的喻文州仿佛知道时间跳跃，点点头表示肯定，他从未见喻文州这样颓丧，问他发生了什么。

喻文州艰难道：

“在这里，你已经死了。”

王杰希愣在原地，他想过种种可能，唯独没有猜到自己身故的这个未来，一股寒气从脚直冲头顶，理智不断警告他不要自乱阵脚。

在这个未来，喻文州能比他自己痛苦和绝望千万倍。

王杰希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喻文州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和他一并坐在床上，不提当下，转而问王杰希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王杰希不提在他的未来里喻文州消失的事，只说自己参与了时间跳跃的实验回到十三年前的事，说到这里，他显得有几分困窘，果然不出他所料，喻文州记得清清楚楚，从相遇前的学院安排到彩排结束二人分别，每一个细节喻文州都倒背如流，好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

“不用觉得奇怪。”喻文州看着王杰希说，“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一手促成的。”

那一天的彩排安排在一个休息日，是喻文州向老师提议不必亲自来，不如就让学生会的学长指导他，老师欣然同意，王杰希历来负责，这事自然而然就落在他的头上。

说起过往，喻文州的版本比王杰希的回忆更丰富，他在进入学院时就见过王杰希，那时候王杰希作为学生会会长领着一批新生参观学院，喻文州恰在人群中，说一见钟情念念不忘是俗套也罢，他的确迫切地想要认识王杰希，可惜那时候他对学生会兴趣不大，再加上当时的军部学院对于武力值的要求远大于对战术水平的要求，喻文州身手不出彩，自然就泯然众人，没能掀起什么波澜，若非他坚持地努力，那一年期末典礼的发言人是谁恐怕还是一个未知数。

问到了十三年以前的原委，王杰希算是放下一件事，他并非这个世界的人，何况这个世界的他已死，留在这里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迟早还是要回去。

他并非不对自己的死因好奇，然而他并不喜欢提前预知一切，如果躲不开那么即便这个世界他还活着，另一个世界的他未必就能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劫。

但是他还有一个不得不说出口的问题。

“如果我没有出现在这里，你会怎么做？”

喻文州目光沉沉，他绝少有这样压抑的模样，王杰希自知他心头大恸，握着喻文州的手，企图让他平静下来。

“改变过去。”

这是喻文州了，他从来都不是甘于向命运低头的人，否则他就不会执着地加入军部学院，执着地追求王杰希，他从来都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王杰希不知如何劝他，他自己在刚才的失误中错手改变了十三年前的事，他甚至不敢去想是不是因为他的错误导致这个未来的自己死去，只是他深感自己没有立场对喻文州的选择指手画脚，甚至不必转换立场，喻文州仅仅是失踪他就能够在未开发完毕时选择进行时间跳跃，他们都一样，有些话根本不需要说，而有些事一定会去做。

喻文州看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真舍不得放你走。”

王杰希没有答话，而是用双指碰了碰自己的心脏，然后轻抵在喻文州眉心处，喻文州反手握住他，他们都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

我的灵魂，与你同在。

 

 

 

02

王杰希再次回到了十三年前。

这一次他比之前有底气许多，每一句话都照着喻文州告诉他的内容回答，两个小时终于不再漫长，等他回过神，面前站着的人已变成了肖时钦。

他不知道，地上天已大亮，地底下还是阴沉似黑夜，地下室里仍只有肖时钦一个人站在原地不曾动弹，根据时间他都能猜到，王杰希必然去过了另一个未来。

球体内侧的数字显示为“04”。

肖时钦不好责怪他，能够回来已是万幸，他的手心满是汗，看到王杰希站定在眼前时才呼出一口浊气，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来擦掉手心的汗。

“情况如何？”

王杰希想起喻文州犹在耳畔的“改变过去”，不禁苦笑起来：

“你想得应该没错。”

肖时钦见他神色不豫，忙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王杰希摇摇头不说话，岔开这个话题：

“我要再回去一次。”

肖时钦脸色一变，正要阻拦他，王杰希笃定道：

“我要去确认这个事实，我要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这才是他心头最大的疑问，他自己死去这都不重要，在这个未来，失踪的喻文州的下落才是他心心念念无法放下的关键所在。

肖时钦自知拦他不得，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只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

“替我向微草军部请一个假。”

王杰希第三次闭上双眼。

这一次他没有返回初遇，而是来到了他和喻文州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纪念日。那天恰逢他们的新家落成，喻文州难得开了一瓶酒，两个人都没什么酒量，象征性地小酌几杯，后半夜便是晕晕然。好在三十岁的王杰希老早就练出比以前好太多的酒量，喻文州醉得睡过去时他还保持着清醒。

把喻文州扶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王杰希静悄悄地走进书房。

比起后来的书架，这时候的看上去十分寥落，还未把五层的大书柜堆满，王杰希挨个扫过书架上的书，其中一本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一本书和他之前在书房里看见的那本名字和作者都是一样的，他回想着那本书的整体状态，怎么想都是一本新书，不可能是买了近十年的样子，王杰希干脆把书架上的这一本抽出来，打开印刷内页一看，发现这一本是第一次印刷。

也就是说这本书在十年来至少再版过一次，而喻文州每一次都买下了这一本，只是王杰希却想不起来除了他知道的两本，是否还有其他版本。

王杰希越想越模糊，翻开手里这本书，正好是喻文州折叠起来的一页。他打开折痕，看见被遮挡处的一行字迹：

请在未来等我。

王杰希的呼吸一顿，“啪”地一下合上书页。

他急喘数秒，再次打开了同一页，抚过那一行字，千真万确是存在的，而非他一时眼花看错。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喻文州留给他的线索吗？难道说十年来和他在一起的喻文州都是来自未来的他？那么他现在是回到了真正的未来吗？

王杰希眼前闪过雪花般的光点，像是被打断手一样卸下力道，厚厚的一本书落在地上，他脱力一般向后倒去，意识到这一次时限已到。

他醒来时意外地发现自己面前的人还是肖时钦，他来不及向肖时钦解释，从口袋里翻出通讯器，地下的信号极差，完全不能进行视频通话，用了十来分钟才接通声讯。

“王杰希？！你怎么打过来了？是找到队长了吗？队长在……”

“黄少天，去喻文州的办公室的书架上找一本书。”王杰希打断他的话，“名字叫《时间的理论》。”

他的话音里带上难得的慌张，黄少天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混杂着几声喘息，看样子是跑着去找书，刺刺拉拉的电流声昭示着地下时断时续的信号，好一阵之后黄少天说他找到了，王杰希吩咐他随便翻开一页，看看上面有没有写什么。

“哦我看看啊……诶还真有！什么……‘请在未来等我’，这什么意思？队长还专门放了一张书签夹在这里，这书讲的是什么？……”

王杰希双手一软，差点握不住手中的通讯器，他追问道：

“你再看看这是第几版？”

“等等啊，我找找……这是第九版！”

王杰希说不出话来，如鲠在喉，通讯器的那头黄少天连连问他找这个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什么线索，王杰希没有回答，掐断了通讯，从大衣的口袋里再一次拿出那一张书签。

他看向身旁的肖时钦：

“我可以向你确认，喻文州进行过时间跳跃，他来自未来，并且一直停留在这一个世界里。”

王杰希没有说出口的还有另外一件事，他几乎可以肯定喻文州回到的是十一年前他们确定关系的那一天，之后每一年，也许就是纪念日那一天，喻文州都会在重新出版的那一本书中留下一句“请在未来等我”，恐怕是因为他用尽了跳跃的次数，又无法确定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离开，因此每一年都要留下一条讯息，以防突如其来的消失会让王杰希找不到他。

能够让喻文州不惜冒着未知的恐惧也要奋力一搏留在过去的事情会是什么，王杰希不假思索地就能得到答案，如果他的死亡无法避免，难道要每一个世界的喻文州都要这样反复地回到过去、改变过去再提心吊胆地留在过去，直到有一天失踪吗？

王杰希抬头看着肖时钦，对方似乎已明了他的意思，无奈地压着鼻梁上的眼镜，王杰希低声说了一句“抱歉”。随即手中球体上的数字像是被人用手一拨，变为了“02”。

他又回到了和喻文州度过的第一个纪念日。

回到家中的喻文州带着一瓶红酒，王杰希看着他一如既往地笑，又想到他此刻内心分明是充满不安，忧虑着会否消失的问题，却还是笑着陪自己度过这一天，心中像是塞满了未成熟的青橘，酸涩感从心头蔓延到舌根。

两三杯酒下肚，王杰希还端坐着，喻文州眨着眼睛看样子随时都能睡过去，王杰希克制半晌，忍不住问他：

“倘若我因为意外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听到这话，喻文州脑中因为酒精产生的昏沉一扫而空，直起身子凝视着王杰希，王杰希连忙说：

“别当真，只是假设。”

喻文州明显是当了真，他看向王杰希的眼神染上浓浓的阴霾，像是晴朗的天空忽然被阴云吞噬，或许是酒精作祟，那样显眼的悲痛根本遮掩不住。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找回来。”

这是王杰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眼前庞大的圆形器件险些让王杰希以为是回到了过去，不曾想原来这个世界的时间跳跃机器和肖时钦制造的那个一模一样。

王杰希还没迈出一步，地下室的门就被人打开，他转过身去，两个人四目相对，看着来人的神情他就知道，这个未来，他大概也已经死去了。

喻文州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随后脸上浮现出了然。

“十年前你问我，如果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那时候你是不是已经知晓未来发生的事？”

王杰希苦笑着说是。

喻文州直直地看向他的双眼：

“那么，你是来阻止我回到过去的吗？”

王杰希说：

“没错。”

喻文州当然知道王杰希为什么要阻止他，他们太了解彼此：

“我一定要回去，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要改变这一切。”

王杰希看着他坚毅而决绝的脸，竟慢慢地无声笑起来：

“你不必去，这一次，换我来改变过去。”

王杰希用双指碰了碰喻文州的左胸口，然后点在自己的眉心。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底，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改变过去才能阻止未来这一切的发生，但是他相信蝴蝶效应的改变，喻文州为他牺牲过一次，他不想再让其他世界的自己再经历一遍失去喻文州带来的恐慌了。

况且喻文州早已为他留下两个最强大的武器：

灵魂和希望。

你的灵魂，与我同在。

 

 

 

03

王杰希看着球体上的“01”，小心翼翼地把它捏紧，藏在身后，十七岁的喻文州正站在他面前，问他彩排的流程。

王杰希心不在焉的样子让喻文州不得不停下问话，连叫了几声学长，王杰希才恍然大悟般看向他，也不回答喻文州刚才提出的问题，低声地转移话题：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能难以接受，不过我绝不会欺骗你。”

他要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转达给十三年前的喻文州。

在某一个未来，王杰希因为一场意外，生命终结在三十岁这一天，那个未来里的喻文州为了改变结局，进行了六次时间跳跃，最后一次由于他的改变无法回到出发点，留在了改变后的这个世界，为了提示王杰希，每一年的纪念日，也就是他选择进行时间跳跃的这一天，他都会在同一本书里写下同一句话。在王杰希三十岁这一年的纪念日，喻文州长久以来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幸而他留下来的线索还是被王杰希发现，虽然没有找到喻文州，但是王杰希到底还是知晓了前因后果。

“我希望在这个世界，你我都不必通过亡羊补牢的方式改变命运，而是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扭转命运，换取一个新的未来。”

在这个新的未来里，过去的王杰希不去问也不去找，他相信他在十三年前释放的那只蝴蝶早已振翅高飞，席卷的风暴足以使未来焕然一新。

王杰希最后一次闭上双眼，球体上的数字在归零的同时在他手中碎裂。

他是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地下室，正躺在医疗室里，吵闹声的来源是他的老朋友黄少天。

“你这家伙好歹算是醒了！你可把肖时钦吓死了！躺了两天一夜才睁眼！我说你胆子也太大了！居然不向联盟报备就去搞什么时间跳跃，不要命了吗？！”

黄少天噼里啪啦一大堆话扔过来，砸得王杰希脑袋生疼。

他坐起身来，肖时钦刚巧推开门，见他醒了便宽慰一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王杰希问黄少天。

“这还不简单，我联络了许斌，他说你今天请假，我问他谁提你请的，他说肖时钦。”黄少天耸着肩膀道，“你这家伙太拼命了，队长要是在，不会放任你干这些事。”

“如果我拼命能把他换回来，我心甘情愿。”

王杰希从不后悔。

黄少天撇了撇嘴，喻文州的事，他听肖时钦说了个七七八八，他不傻，一听就知道喻文州怕是永远都无法回来了，他不懂什么时间理论，单纯是直觉所感。

作为朋友，他知道王杰希骨子里的倔，就像他知道喻文州骨子里的韧，他们两个人，从来都是这样，决定好的事情八百匹马也拉不回。

肖时钦有几分沉不住气，问王杰希：

“你真的要这样等下去？”

王杰希走到门口，捏着门把手，侧过头对他说：

“如果我把门关上，外面的光能透进来吗？”

肖时钦一愣，旋即点点头，这是肯定的，关上门还有门缝，光可以从门缝中照进房间，虽然微弱，但是不能否定它的存在。

王杰希平静地看着他，肖时钦“唔”地嘀咕一声，理解了他的意思。

平行世界成千上万，喻文州回到过去，无非是赌未知中百万分之一的希望，改变这一刻，未必能挽救未来，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即使他消失，所有人都不可知他去了何处，但他把希望留了下来，所以这一次，换王杰希去赌那百万分之一的希望，就是那透过门缝的一道光。

他会一直等下去。

END